会计 来源:新民晚报 时间:2023-07-11 09:29:11
都说一部《诗经》半部“吃经”,在《诗经》流传下来的300多首诗歌中,字里行间有野菜春蔬、有稻黍稷麦、有喜怒哀乐。“谁谓荼苦,其甘如荠。宴尔新婚,如兄如弟”。诗中女子回想新婚燕尔的美好时光,吃苦涩的“荼”菜,也甘之如饴。荼菜与《诗经》一起流传下来,与时光同行,在岁月中繁衍生息。
荼菜即苦菜,在我国分布很广,形态各异,是菜也是药。作为菜,从北到南,它至少有二十个名字,苦麻菜、野苦菜、苦苣菜、苦荬菜、天香菜等,大多带有第一味觉苦的特征;还有重口味的“白马尿”、比较吓人的“蛇虫草”、霸气的“将军菜”等称呼。作为药,它被称为荼草、游冬、败酱草……民间称救命草、陷血丹、墓回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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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满近时,荠菜、马齿苋、马兰头、鼠曲草等春菜,告别了春天,也告别饕者的味蕾。唐朝诗人元稹提出灵魂的拷问:“小满气全时,如何靡草衰。”“向来看苦菜,独秀也何为?”为什么小满时节小草枯萎了,苦菜却独自临风摇曳生姿?想必他知道夏至青蛙呱呱,蚯蚓松开板结的泥土时,长在山沟、河边、山地、荒林的苦菜,会铆足劲地生长。到了立夏,更是一发而不可收地蓬勃着生机。
南宋诗人叶适《后端午行》中一句“日昏停棹各自归,黄瓜苦菜夸甘肥”,写出了宋人的饮食文化气氛。端午时节,朋友们一起吃黄瓜苦菜,论甘甜肥美。可见宋代苦菜已是时令美味。
苦菜有文字记录已2500多年,但直到上世纪90年代,才进入志书,在《中国植物志》第73卷,它以“败酱”的名字和图片登堂入室。
苦菜在我家乡台州俗称苦麻菜,也叫“萌菜”,因为它的植株长得胖嘟嘟的,十分茂盛。在物资匮乏年代是山区人民充饥的粮食,故家乡有俗语“山区人二件宝,柴株当棉袄,萌菜当肚饱”。
初夏,台州仙居、临海一带山野苦麻菜生机勃勃,而此时,长在树上的黑炭杨梅、东魁杨梅你方唱罢我登场,热闹非凡。
今年端午节前一天晚上,我正操心小长假吃什么,朋友送来一大袋苦麻菜。说自家园子里摘的,杨梅吃多了容易上火,这菜能败火,焯水后你想怎么做都可以。
懂你味蕾的应该叫知己。杨梅是我喜欢的水果之一,我每次限定自己只能吃5个“乒乓球(仙居东魁杨梅跟乒乓球一样大)”,但那酸甜鲜美的滋味总让我欲罢不能,吃多了早晨起来眼睛干涩,此菜正是及时雨。
苦麻菜一眼看去很像油麦菜,但菜叶颜色比油麦菜浅,背面是灰绿色,茎梗挺拔,靠近根部茎叶带有暗紫色,叶片薄而柔软,圆弧状披针形,叶柄背面凸出,由叶尖到叶根逐渐变粗,大片的叶子像芭蕉扇,小片的像鸡毛笔,有一股雨后天晴旷野的芳香气息。我已多年没吃到家乡的苦麻菜,顺手“噗嚓”一声折一根茎,脆生生的嫩,掰出一小段抵在舌尖上咀嚼,苦汁迅速占据我的味蕾,但苦度适中,带有清香,回味时有甘甜之水在口中盘桓。这么肥大的苦麻菜,必定是朋友亲手播种和照料。
不负卿心不负君,在三天假期我做了三款苦麻菜,做出欢喜心情。我喜欢刀切苦麻菜毫无阻力的快感,也爱看它焯水后漂于冷水上丝绸般的轻柔,更有新菜烹制成功的成就感。端午节那天下了功夫,推出苦麻菜草鱼片滚豆腐汤,汤水清碧澄澈,味道鲜甜,每人嚼菜梗都发出吃甘蔗咔哧咔哧声,全家人似在互祝端午安康,很是应景。第二天我烹热油下姜蒜,用布满“冰花”的皮蛋做了上汤苦麻菜,以菜叶为主,口感滑嫩,微苦回甘。第三天码冷盘,把苦麻菜切得细碎,把丁香鱼油爆,加香油小米椒拌起来,很“杀饭”。这些天我不时模仿《倚天屠龙记》王难姑的语气,对家人说:尽可以多吃点杨梅,你们肚子里已有平抑肝阳、清除心火的解药。
说起苦麻菜的药用,民间口口相传的“墓回头”最能见其功力。话说旧时一郎中行走江湖,遇见一众人抬着棺材去坟地,郎中见棺材里滴出鲜血,上前问询,得知是女子产后失血而死,郎中说还在滴血说不定有救,家属立即打开棺材,郎中一番诊脉后告知家属女子是昏死,也就是假死,就试着用一种野草熬出浓汤,灌入女子口中,几番努力后女子起死回生。故事中的野草就是苦麻菜,能让“死者”从墓地回家就叫它墓回头。药书《神农本草经》《本草纲目》等对苦麻菜均有记载,苦菜全草入药,有清热解毒、活血凉血的功效,能治咯血、崩漏这类凶险急症,对虫咬、痈肿疮疖可外敷使用。现代医药进一步研究出苦麻菜的食疗功效,能清肝明目、降低血压、预防动脉硬化等。
苦麻菜在我国食物史上承担了救急、度荒的使命,在食疗和食用的相互加持下,成为餐桌的佳肴,也成为传递情感的恩物。初夏吃苦麻菜,吃的是山野之风,田园新味,盛夏更要吃苦麻菜,吃出阴阳平衡,身心俱清。
乡人在苦麻菜上结出薹时,刮出节秆上的紫色皮层炒起来吃,说比鲜嫩的苦麻菜叶还好吃。结籽时留下种子,带到儿女生活的上海、杭州郊外播种,种子随风飘送,生根发芽,繁殖力强,生命力旺盛。在杭州九溪十八涧附近的一条田埂上,就有一道苦麻菜的风景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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